(第三章/4)
我记得玩第二桌时大家都在跟一个穿红色针织衫的女人下注,她下什么就会开什么,完全不可思议。我刚看到她时还以为边上的人都是在楷她的油,因为她打扮得很妖艳,皮肤白皙,口红抹得很夸张,乳房像一对雪山耸立,挤出一道令人眩晕的峡谷。走近后我才发现大家围着她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在跟着她下注。所有人都踮起双脚身体前倾往里挤,唯有她像个女皇一样坐在中间。她用圆润白皙的手指轻轻拈起牌,微笑着故弄玄虚似地朝两边的人群望一圈,仿佛在点数看是不是人都到齐了。然后她扬手看了下第一张牌,同时也给后面和左右的人都看到。然后她轻轻搓开第一张牌,让重叠在后面的牌一点点露出来。这时候四面的人群便开始大喊叫着,吹呀,吹呀或者顶呀顶呀。出来后果然是大家想要的牌。于是她把牌往桌上一摊,朝对荷官喃呢着说不好意思又赢了。这时旁边几个男人就插科打诨地说主要还是美女你吹得好呀,另外就有人接了话茬说可不是吗不过有时候也得幸亏我们顶得给力。苍天在上,那会我根本不知道吹和顶到底是什么意思,只知道那少妇听了大家的恭维脸色微微泛红但马上又露出一副什么都无所谓地神色引领大家继续下注。刚开始那靴牌的牌路倒没什么章法,一会庄呀一会闲的红红绿绿。但那女的命中率真的很高,所以看了两把后我也跟着五百一千地下注。那女的总是五千一万然后再五千一万地循环下注。她的注码并不算最大,她旁边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从一万开始往上推,几把就翻到了十万一注。因为这张是限红三十万的桌子,所以他后面就十万一注平推。我记得最后那女的也就赢了二十来万吧,但那男的赢了有超过一百万。后来连出了两把和,最后那女的连续押错了两把大家也都跟着输了两把就都散去了。赢钱最多的那名男子若无其事地跟着那少妇走了两步问她还玩不玩,那女的说自己饿了想去吃点东西。那男的马上说他请客,然后兴高采烈地说起附近一家什么有特色的餐厅。我回头望了一眼牌路,惊奇地发现四庄三闲连续有规律地出了四次。真他妈的神奇,我心想。这一轮我赢了差不多两万,但我觉得自己仿佛赢了整个北半球。
如此往复,我一直等着这样的赌桌出来并跟随大伙追逐的趋势,从下午四点进场一直坚持到半夜一点多。当时我整个人都已完全进入忘我状态,从当天午餐后我已经十几个小时没吃没喝了,但整个人依然精神饱满兴奋异常。午夜一点过后大厅的人越来越少,同时那种旺台也越来越难形成,而且往往刚好聚拢了足够多人气牌路好到所有人都正准备下注时它突然就爆掉了。如此几回折腾下来,我察觉到今天的运势应该是到头了,于是收拾整理了一下筹码并换回现金后就回了旅馆。我自己都没想到最后嬴了差不多五万港币。那是2005年,1块港币能兑换1块多人民币,那会钱还没有贬值到像今天这样仿佛只能一捆捆扎好了用来砌墙——就像那些不断爆出的贪官们常做的那样。
(第三章/5)
一般人得了什么意外的好处时都会急着跟人炫耀显摆一番。尽管我自己也还沉浸在葡京赌场这场突如其来的胜利之中,本想好好独自静观反省一下整个过程的细节和其中可复制的经验以便将来加以利用,但看到这哥们红光满面的样子时我知道即使拒绝也是徒劳。很显然他的情欲刚好被撩起而又没被完全释放,他总得以这样那样的方式发泄出来。交谈算是比较温和的一种,也是我勉强能接受的。况且那个少妇的身影挥之不去让我一时没办法平静。
“你以前睡过几个女的?”
他在我床头坐下后辟头就问。我还没回过神来,拿不准他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调侃我。
“恩,你们湖南的靓女真的很正哦,说不定还是个处女呢!”他继续说。
“你确定她是湖南的吗……行嘛,小子!两三天你就搞定了?”我不得不附和了一句。我把被子摊开准备睡觉,但他完全没有走开的意思。
“你还不知道她是你老乡?不会吧,兄弟!你这几天都他妈的干什么去了!你不会真的去关心港澳地区的风土人情和什么鬼社会经济风貌了吧?”他有点不屑一顾地反问道。
“当然啦,还得写论文呢!”我突然来了点兴致想戏弄他一下,就故易装成很土很本分的样子。坦白说此行我对港澳地区的了解微乎其微,再说我也没打算去了解。如此走马观花,不过是看看热闹罢了。但我说话的口气却非常正经,“这一趟下来花了基金会好几千块钱,当然得好好写篇论文才行,不然岂不辜负了基金会的初衷!”
“痴线,真是嗦仔!”他果然被我激怒了,说完他突然站起来,手舞足蹈仿佛要演示点什么给我看,不过尝试了一下后又放弃了。接着他转身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倒了一杯水准备喝,但他又不确定水壶里的水是否烧开过,犹豫了一下他还是喝了,喝完后他的情绪平静了许多。“我话比你知,大学也就三四年,还不抓紧时间扣女!开学都快半年了,你再不抓紧点那些靓女都是别人的菜了!——对了,回去后我准备在文学院成立了一个全新的社团,主要是探讨现代诗歌,你有没兴趣?”
“社团?不会是扣女联盟吧!”我有点不耐烦地应道。我发誓刚上大学那会S大总共有一万个社团每天都在大张旗鼓地招募新人。个个吹得天花乱坠,但凡人类社会可能遇到的问题和困难都在他们探讨和解决的范围之内。此刻我对这些冠冕堂皇的社团已经没有了一丝好奇或者兴趣,哪怕它们是共济会或者白莲教我也不会比在路上随脚踢到的一块石头多看一眼。
“如果是扣女联盟我倒想加入试试,我不太擅长跟女孩子深入交往。”我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我高中的女朋友跟我谈了快两年恋爱,到头来我甚至连吻都没吻过她。”
这倒是事实,我高中时的确有个女朋友,而且我也的确在跟她交往了快两年都只是偶尔牵过她的手。跟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在一起时,其实我也很想吻她或者跟她上床什么的,可那会我真不知道该从哪儿下手。我搞来搞去总搞不到点子上去。高中毕业后她去了北方念大学,而我却跑来这偏安一隅的南国海滨小城。我们约好了似的没再联系,仿佛都怕打扰了彼此迥然各异的新的人生。
“不会吧,她既然是你女朋友那就直接上呀,不然还在一起干嘛!”叶子才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感叹道,“难道你还等着她主动送给你一打安全套不成?”
“直接上不太好吧。大家那么熟了。”我如实应道。
“你没救了,嗦仔!”叶子才的兴奋劲终于快过去了,他准收场,“到手的鸭子你都能让它飞掉,你还真是人才。你知道我睡过几个女的吗?9个哦,不出一周马上就能凑个整数了你信不信。我敢打赌不出五天!”
说完他就兴趣索然地朝浴室走去,搞得好像刚才是我硬要拉着他掏心掏肺地聊了这么久一样。
不过聊完后我倒觉得这小子还不是太糟糕,至少我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强烈地反感他的广式普通话。他属于那种喜欢用自己的价值观来帮助别人的人,发自内心地希望你以他们认可的那种方法获得成功或者幸福。如果强度不是太激烈的话倒还不是让人太反感,只不过偶尔让人觉得不耐烦罢了——他们太自以为是了。但我从来不会因为这种人而改变自己的分毫,哪怕只是把自己的发型从中分变成四六分。
(第三章/6)
第二天中午这趟港澳旅行就结束了,当天几乎所有参团的同学都认为上午应该去大三巴和炮台什么的景点合影留恋,所以我甚至没来得及再去赌场温习一下头天的奇异经历就离开了澳门。下午我们一干人坐船来到深圳,然后再转坐大巴去学校。
回到S大时夜色已浓,十一月上旬的广东天气依然晴朗可人,入夜后的校园到处透露着一股几千个青年男女挤作一处时所特有的暧昧和兴奋劲。成双成对的情侣们温情脉脉地并肩牵手从我身旁走过,远处又有社团搭了台在演唱一些催人恋爱的流行歌曲。球场上有人在叫喊着传球或者为进球而喝彩。晚风徐徐而来,带着亚热带夏末初秋特有的略带一丝甜意的凉爽。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怀揣着五万元去宿舍楼下面那个便利店买一桶方便面当晚餐时的情景。避开几个原本只想买个避孕套但却在超市里顾左右而言它地走来走去的男生后,我信手掏出一张一百的准备结账。就在这一刻,在看着那些想买避孕套而又不好意思只买个避孕套的男生在超市里头走来走去溜达个没完时,我前所未有地发现一百元其实是如此的微不足道。我甚至不得不再多买几瓶矿泉水和饮料什么的以便把交易金额搞大点好让老板结账时感觉好受些。但实际上我根本没必要买矿泉水,因为平时我们在宿舍都是用电水壶烧开水喝的。澳门之行已经在我身上起了不可逆转的化学反应,我觉得周围事物的价值都以某一个尺度成倍地贬值了。我不禁想着眼下这伙人跑来大学如此这般地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如果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那为什么不直接去澳门赌?如果不是为了钱,那他们这么忙忙碌碌又到底是为了什么?作为一个肤浅的泛唯物主义者,那会我的眼里只有钱。学习也罢,工作也罢,创业也罢,百川归海到头来都是为了钱。
后来的很多年我都在这个奇怪的迷宫般的疑问中转圈。每当我顶着压力跟赌场拉锯并一次次落了下风时,我也曾多次幻想着能回到从前在岸上安然度日的简单生活。怀着无尽的悔恨我不得不再次赌咒发誓说要戒赌。可每当我下定决心想要戒赌以便重新开始生活时,总有一个声音在暗处嘀咕我嘲讽我——你如此这般辛苦机械的活着到底是图个什么,如果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为什么不直接去澳门继续赌!而一想到自己一个晚上就能轻松赢个几万甚至几十万,或者想到自己一注就可能输掉了大几千甚至几万,就未免腻烦了那种按部就班领工资的生活,对什么都没了耐心。每次刚开始戒赌时这个声音还很微弱,它像一个犯了错的小孩躲在角落里细数着自己的可怜,但慢慢地它越长越大,脾气也越来越暴躁,最后它像个异教徒一样凶狠地质问我什么要把它囚禁在这种平淡无奇的烦琐生活中,它追寻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质问我既然创造了它为什么不给它追逐幸福的自由,为什么不让它轰轰烈烈地放手一博。
无数次我都被它问得无地自容,因为我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答案来回应它,最后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放任自己重返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