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4)
在我很小的时候好像听祖父还是谁说起过一个典故。他说体质太弱的人是不能受补得太猛的,否则会适得其反。他说早前家里有个年纪轻轻的长工出于好奇和嘴馋,趁夜把别人送给曾祖父进补的三条娃娃鱼给煮汤吃了,结果鼻血流了整整一夜,浑身起了鸡蛋大个的风胆,差点连命都丢了。现在我总算相信祖父说的是真有其事。我他妈的也是被第一次去澳门时的好运给补残了。我就说像我这般一直都苦逼到极点的80后,怎么可能一下子运气那么好。到后来我才渐渐明白,就因为开头那么一次好运我把自己的一生都赔了进去。
一般而言我们都存在一种侥幸心理,总想着自己是自己,别人是别人,别人认栽的事,自己不一定非得跟着认栽。比如挂科、失恋、输钱、撞车、创业失败等等。当这些事没发生时,我们总想着自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不会碰到人们常说的这种倒霉事。但当这种事真的发生了,而且是接二连三仿佛很有规律似地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那么你就会觉得这是平凡人生的必然经历,谁也逃不掉。可怕的是你甚至会产生一种悲观的宿命感,觉得它们就像女人的月信一样既然曾经来过以后就会按时光顾,想躲也躲不掉。所以多年以后当我再次听别人说起什么不赌为赢时,突然有种振聋发聩的新意。一想到自己的人生居然被这样一种无可原谅的草率和愚蠢所糟蹋,悔恨令我一阵心肝绞痛。我真想把自己丢进油锅里活活炸干了完事,何必等到死后再劳烦阎王爷费心。那种挂在悬崖边随时都会一脚踏空的感觉真的很熬人,一惊一乍患得患失,所有的理智和耐性都被磨尽。你手脚冰凉,感觉到自己已经被这个世界所抛弃,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步自取灭亡却无法让自己停下——比起纵身一跃的决绝,挂在悬崖两脚踩空的那种痛苦更难忍受。
(第一章/5)
从小我就有一种悲观的宿命感,这缘于祖父的言传身教。我的整个童年基本上都是在跟祖父度过的。事情是这样,我父亲原本有个正经工作,好像是在梅山县林业检查站什么的地方上班。自打我出生后他不仅没了工作还被狠狠地罚了一笔款,因为我是超生的我还有个哥哥。所以打一开始父亲就觉得我是他一生的克星。奇怪的是我哥哥也持有同样的态度,甚至更加剧烈。因此我从小就不受父亲和哥哥的待见,自打我学会走路时开始就只能和他们进行简洁有力的那种属于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对话。打我出生起父母就开始了他们所谓的经商生涯,他们想办法跟人合伙搞了辆客车,一年四季在长沙和梅山县城之间跑来跑去搞客运。哥哥那会已经上小学五六年级有了自己的伙伴圈子,而我就只好成天跟祖父待在一起。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至少吃的不会太糟糕。我祖父是湖南梅山地区声名显赫的神巫。说是神巫,其实也就是人们经常在某些民间故事和传奇杂志上读到的所谓神汉巫婆之流。只因湖南梅山地处偏远,民风开化迟缓,那里的人们至今信奉着万物有灵,对神巫什么的格外敬重。几乎每隔两三天就会有一个哭哭啼啼的妇人拿着些贡果鱼肉和一只雄鸡来请祖父占卜或者看病。家里牛丢了或者下蛋的母鸡莫名其妙地死了,又或者婴孩这几天半夜三更总是哭得很凶等等。在我家堂屋的香火堂上有尊奇怪的神像,既不是观音也不是如来甚至不是其它任何佛教道教有记载的菩萨或者神仙。据说只是梅山地区的巫神,叫张五郎。说它奇怪是因为这个张五郎是倒立着的。祖父就成天在这个倒立着的神像面前给人做法通灵。祖父的活计有很多,主要是算命看相、念咒收吓、打卦寻物、求符治病、了愿通灵等。
因为孩提时长年跟祖父待在一起,慢慢地我开始觉得人生是由一连串不幸所组成,总是有太多的厄运、病痛、遗失、未了的愿望和无法消除的恐惧。那时我琢磨着自己长大后也要像祖父一样成为神巫,以占卦求符来普渡众生的苦难。显然这是不现实的,等我上小学时就彻底放弃了这一愿望。小学课本上风格统一的唯物主义腔调慢慢地让我觉得祖父那一套做法很可能只是自欺欺人。然而我对人生的悲观情绪却并没有被唯物主义宛如除草剂一样强大地药效所除灭,反而变本加厉起来。原先我以为不幸的人生终究还有其各自的救赎之道,但是唯物主义却过河拆桥,它让你根本无法相信其它任何超越感官之外的事物。唯物主义的确就像一种矫枉过正的除草剂——为了除掉园子里为数不多的几根杂草而把整个园子都搞得寸草不生。当然这很可能只是我个人的偏见。一直以来我对那些堂而皇之的东西我总是心里没底,我发誓。况且我自己也是一个粗浅的泛唯物主义者,如果不是因为玩百家乐,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可能还停留在用锄头锄草的深度。
(第一章/6)
时至今日,如果一定要以那种我们习以为常的宏大叙事口吻来谈论澳门,那么我不得不说它就是唯物主义的圣地。各地的赌徒宛如朝圣般急不可耐地跑来这里寻求最高的感官刺激,那种盛世浮华的醉生梦死唯有澳门才能真正将它发挥到淋漓尽致。突如其来的赢大钱会让你觉得自己曾经离梦想那么接近,仿佛只要把手再伸长一点点就能抓住它们。豪车名表,山珍海味,当然还有女人。各种各样的女人,各种各样的玩乐,一切都唾手可得。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十年一觉扬州梦。恩,澳门大概就是给人这么一种感觉。
实事上当我偶然来到澳门后第一次接触到百家乐时,我还以为找到了人生的真谛。完全通过自己的选择来决定自身的命运,过程简单公正,效果立竿见影。然而我怎么也无法想到百家乐这种看似简单的博彩游戏居然像个无穷无尽的迷宫一样把我的整个一生都牢牢困住。
现在对我来说不管是输也好是赢也好都已无关紧要了,我所失去的是面对平常生活时的那种热情和感动,以及对未来略带好奇和欣喜的期许之情。有时候我禁不住想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如果我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是不是我这一生会更加地道更有意义。
此刻我只想一吐为快,希望能借此忘掉它们。
我已经腻烦了那一切。